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再回首,汞矿的历史表情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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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9-03-12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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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汞矿,承载万山人两千多年的梦想,她伤筋动骨元气殆尽,如今它的一缕魂魄,潜藏在万山丛中,酣然入睡,梦回远古。

  井下人行坑道

  2001年10月16日,一个寻常年份的寻常日子,曾经辉煌的贵州汞矿,因资源枯竭政策性关闭。

  一声叹息,一声闷响,悲情谢幕。

  汞矿关闭12年后的晚秋的一天,记者穿行在落寞的矿区,遗弃的厂房、井架依稀可见,“遗址”内早已人去屋空、荒草丛生,太阳暖暖的照在泛着金光的树叶上,微风咋起婆娑起舞,仿佛它们在进行寂寥的对话。

  在汞矿原办公楼中心地带,两个汞矿退休的70多岁的老人,坐在社区服务管理局门前的喷水池边晒太阳,其中一个老人精神矍铄、气质不凡。老人姓林,是原贵州汞矿医院的医生,广东汕头人,印度尼西亚归国华侨,现在还是统战部看望慰问的对象。林医生到万山汞矿也有五十年了,他有较高的医疗技术水平,曾是贵州职业病专家鉴定组的重要成员。

  “想过回老家汕头吗?”

  “50多年了,人去物非,回不去了。”老人喃喃地说,目光茫然而平和。

  万宝山

  是的,人回不到过去,时间回不到过去。但汞矿所留下的历史文化和工业文明,却有不可超越的重量。

  万山国家矿山公园黑洞子古采矿遗址,第六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

  穿越时空的痕迹

  自秦汉开采朱砂始,各路的淘宝者和冒险家对万山趋之若鹜。两千多年中,万山成了这个世界追名逐利的竞技场。

  站在这被掏空了的地表上,叩问脚下的每一块土地,有多少伤?有多少痛? 有多少荣辱?山不语,石不语,但见暮色苍茫。或许,只有深掩在地底下纵横交错的采矿坑道,才能真正诠释“地下长城”的内涵。

  朱砂,在古代既是作为镇宅避邪之珍宝,也是防腐、炼丹的主要原料,其开采、冶炼、使用已有悠久的历史。《史记》上是这样表述的,秦始皇陵 “以水银为百川,江河、大海机相灌输”。据考证,秦始皇墓穴中的水银来自辰州,而秦朝时万山隶属辰州,故朱砂在宋代后又称辰砂。《史记•货殖列传》中解密了秦皇陵墓朱砂水银主要流通路径:一个叫“清”的巴蜀寡妇,从乌江进入贵州越过梵净山,在乌江和沅江两大流域结合处的酉阳、铜仁、万山等地采砂炼汞,后来“清”便成了大秦帝国一号丹砂商人并富可敌国。这里的“巴蜀”并非“清”的籍贯,而是她经营丹砂矿业的范围。当年的巴蜀,其范围可把现在贵州省的东北部也囊括其中是显而易见的。所以,秦始皇陵墓中的水银原料有相当的部分是来自贵州万山的丹砂。巴蜀的丹砂和水银,当是跨长江、溯嘉陵江而上,沿米仓道或金牛道越过巴山,经汉水,再通过褒斜道、傥骆道或子午道这些“千里栈道”,就源源不断地运到了关中。

  近代地下采矿点

  除了秦始皇墓有大量水银外,秦汉时期陕西宝鸡益门二号墓也发展大量朱砂用来防腐之用;在河南发现宋代时间墓葬中中东人生产用来治病的“朱砂丸”;在福州发现宋代墓葬中一位士兵在重庆战死后用水银防腐运回故里……这些朱砂水银,几乎是来自万山。

  1368年(明初洪武年间),为了把丹砂纳入国家管理,朝廷在大万山设立两个朱砂场局,并招收500余人开采朱砂,在中国形成了最初的汞矿规模开采。之后的600年间,汞资源的开采权几度易主,经历过“二田争砂”(田琛与田宗鼎)惊心动魄厮杀,经历过英法水银公司的开采;经历过军阀和土匪的把持;经历过国民党政府的掌控……

  历史的硝烟散尽,驻足在现在的黑硐子、云南梯、仙人洞等古代采矿遗址前,心底波澜再起。

  黑硐子遗址是秦汉以来两千多年汞矿开采的“标本”,崖高100米,在其绝壁上,两千多年、数十个人工开凿的洞口层层叠叠、上下贯通,那密密麻麻的洞口,它见证了从古代到民国冒险家争夺财富的每一个场面和每一个细节,这里充满了血腥和暴力,争夺矿源的厮杀,同时也造就了一批又一批暴发户。黑硐子里面究竟出产了多少朱砂水银,谁人也说不清楚;它前面自然形成那个“天坑”—— “万人坑”,究竟埋葬了多少冤魂孤鬼?无语问青天。“可怜无定河边骨,犹是春闺梦里人”。

  古采矿遗址

  在万山,以外省地域命名的采矿遗址,除了云南梯外绝无仅有。600多年以前,一位姓马的云南人,翻山越岭来到万山,在万山城北的悬崖峭壁上,开凿了一条长73米、宽1米余的79级石梯和21个矿硐,硐口一根硕大的矿柱与周边山体相连,形成了一根惟妙惟肖的象鼻景观。

  明代时期汞矿规模开采场面最大的,非云南梯莫属。

  谁也无法统计,历代以来,万山汞矿被开采了多少?每个年代的朱砂又流向何方?遥想当年,古道漫漫,千骑绝尘。风沙吹老了岁月,一切都黯然沉寂。

  超越历史的价值

  汞矿关闭十年后,45年的“万山特区”于2011年退出历史舞台,现在的名字叫 “万山区”。

  “万山特区”作为新中国的第一个行政特区已载入共和国史册。

  原贵州汞矿杉木蕫矿段主竖井

  从1950年人民政府接管汞矿以来,南下干部、转业军人、工程技术人员、知识分子、工人,在祖国最需要的时候,他们扛着红旗、背着背包、挽着裤腿,从全国20多个省市聚集到万山,肩负着为国家度过难关的使命,为夯实共产党的执政基础,奉献了自己的青春和热血。几代知识分子、上万产业工人四海为家,在大山的沟壑里,用自己的行动构建了“团结拼搏、创业奉献”的价值理念。

  现今除了珍藏在国家地质博物馆岩屋坪出产的“朱砂王”外,还有一座安放在北京人民大会堂的以万山朱矿镶嵌的“万宝山”,那璀璨夺目的朱砂吸引了国家高层人士的注目。

  矿车

  上世纪1959年到62年的“三年自然灾害”时期,为偿还前苏联的债务,当全国人民在渡难关时,万山整个矿区却是天天灯火通明的不夜城,工人不舍昼夜,加班加点地生产,连续4年突破千吨,最高年产汞突破1300吨,成为当时我国唯一的有色金属年产量突破千吨大关的矿山,生产汞总计548.02吨,占解放后五十一年间生产总量的23.21%,被周恩来总理深情地誉之为“爱国汞”。

  期间,全国劳动模范杨再发,时任采矿值班班长,他发明创造的单人双机凿岩,功效较过去提高4-5倍;全国劳动模范、选矿女工杨菊花,打破传统单手选矿为双手操作,创造手选精矿日产10吨的纪录。

  朱砂

  千年的开采,万山汞矿采、选、冶技术达到世界领先水平;970公里地下坑道比世界第一汞矿的西班牙阿尔玛登汞矿还多出200公里;解放后的半个世纪,贵州汞矿生产汞19598.13吨,朱砂1647.03吨,钛汞合金14.438吨,氯化汞694.749吨、氯化汞触媒2350.894吨。向国家上缴利税15.638亿元。

  朱砂工艺品

  因此,万山被誉为“中国汞都”当之无愧。

  而今每当人们提及贵州汞矿时,仍有击中人心的力量。创伤与荣耀同在,读得到是沧桑,载不动的是厚重。

  汞工业专家群雕图

  以贵州汞矿为题材、樊一帆主编的《万山千秋》影像册中,一张“火箭爆破”的图片格外引人注目:七十年代,汞矿人发明用“火箭爆破”来处理人们够不上采场顶部松岩。这项发明当时在全国领先。

  贵州汞矿300吨每日机选厂浮选车间

  与“火箭爆破”技术一样,汞矿的知识分子群体在万山这块土地上,留下了他们青春的身影,发挥了他们的技术专长,更倾注了他们的热情和智慧。他们的功绩与贵州汞矿同在。

  195年1月,1945年贵州大学毕业后并在贵州省冶金厅工作的樊隆晖,带着妻儿老小,从贵阳坐上烧着木炭的汽车一路颠簸到了玉屏,由于当时匪乱还没完全肃清,玉屏县委书记郭兴特意派了几名解放军战士护送他们步行到万山。樊隆晖他们是新中国第一批来贵州汞矿的“拓荒牛”,樊隆晖是贵州汞矿的“高炉之父”,设计了中国第一座日炼10吨的炼汞高炉。后来,从高炉炼汞、瓦片炉炼汞、沸腾焙烧炉炼汞到蒸馏炉,每一座高炉都留下了樊隆晖的心血。樊隆晖是我国冶金事业第一位工程师,也是贵州汞矿冶金工业的奠基人和推进者。

  井下取样

  贵州汞矿人才济济,除了樊隆晖外,还有冶金工程师付绍康、地质工程师刘存敏、采矿工程师牛乃麒、选矿工程师陈远心、炸药专家李平修、化验工程师黄鸿飞等等几代知识分子组成的科技团队,他们支撑和创新着汞矿采、选、冶先进的科技。至1988年汞矿专业技术高级职称有41人,中级职称432人,是中国乃至世界汞业科研人员规模最大、设备最新、成果最显著的科研机构。贵州汞矿研发的电热式蒸馏炉,至今世界上还没有任何国家超越。汞质量的国际标准,是当年贵州汞矿科研所所制定的,其生产的“银河”牌水银、“红菱”牌朱砂畅销40多个国家和地区,该品牌始终一直是免检产品。

  在上世纪60至90年代,贵州汞矿培出的一批批管理者和技术人员,为全省的工业企业作出了重大贡献,大批输送到贵州钢铁厂、贵州铝厂、水城钢铁厂、遵义钢绳厂、瓮福磷矿、务川汞矿和省外的广西平果铝厂、陕西略阳钢铁厂等,同时还为后来万山汞化工储备了大量专业人才。

  上世纪的90年代初期,原贵州省省长陈士能到汞矿视察时说,贵州汞矿是解放以来贵州工业革命的发源地,是贵州国有大中型企业的摇篮。

  汞都文化辉煌图景

  万山汞矿的兴盛,拉动了移民的迁徙。

  在这块热土上。除新疆、西藏外全国各地的建设者,汞矿的高峰时期职工有7000多人,连同职工家属达到3万人。各民族的语言在这里交汇,民俗民风在这里演绎,移民文化的不断撞击,相互融合的历史,形成了炫丽多彩的“汞都文化”。当今万山人豪爽洒脱的性格、厚道宽容的品质、不懈追求的精神,踏实勤奋的拼搏,既源于多元文化的交融,更源于“汞都文化”的滋养。

  五八年全矿职工运动会中的跳高比赛

  从古代到现代,万山行政区划几经变迁,除民国初年至三十年代成立于省溪县外,万山一直隶属于玉屏县至1966年止。解放前,万山荒凉凋敝人烟稀少,只有一条小街,街道两旁零散的居住百来户人家,山间中,“点缀”着各路“淘宝人”建立的工棚。1951年后,人民解放军接管万山汞矿后,操着天南地北口音的人越来越多,新盖的房屋越来越多,生产的机器越来越多。那些气势磅礴的生产场面,那些朴实刚毅的矿工,那些儒雅睿智的知识分子,那些丰富多彩的文体活动,撼动和浸润脚下这块干涸的土地,万山沸腾了。

  直到上世纪80年代末一直都处于鼎盛期。那时的万山人,以穿着印有“贵汞”字样的工作服而自豪,以嫁给汞矿的男人而骄傲,“贵汞”是那个时代的闪光的标签。

  贵汞人与荒山野岭为伴,与坚硬冰冷的石头为伍,但他们依然精神灿烂。汞矿有自己的文化中心,他们常带着自编自导的歌曲、舞蹈、话剧,带着自己的乐队,到铜仁地区、省城贵阳、北京会演,其文艺水准能够与省内的专业文艺团体PK,贵州汞矿也因此有了贵州的“维也纳”之称。

  职工文艺演出

  在大山的皱褶里,在低矮的平房上空,时时有提琴、二胡悠扬的琴声缭绕,操场上人们你追我赶,球场上龙腾虎跃。在工作之余,人们唱歌跳舞、打球赛跑、看电影、泡图书馆,丰富向上的文化体育活动,吸引了万山本土的居民、农民纷至沓来,影响和感染着他们的精神世界。

  贵汞人始终都感到自豪的是,从1951年开始,汞矿陆续建立了小学、中学、技工学校、职工中专、电大 。那时候,汞矿中学的教师的师资力量相当雄厚,来自清华、北大、复旦、华东师大、川大等名校的毕业生在矿中执教。当年的矿中可以与省内任何一所中学媲美。1964年矿中第一届高中毕业生有30人,当年考上各类大学的有20多人,升学率之高,轰动了贵州。

  多少年过去了,当年在汞矿工作过的、矿山的子弟们,不管走多远,不管在何地,心里始终有一种刻骨铭心的万山情结。

  “我知道汞都的崛起,凝聚多少人的智慧和血汗,我知道,在祖国最困难的年代里,朱砂、水银的地位。国有难,度饥荒,邻熊逼,债如狼。汞是奇兵堵熊去,凌空啸一柱,为国挑大梁。几代青丝白无悔,根根有矿香…… ”词的作者曾经是汞矿的干部,在词的字里行间流露出为国分忧的情感,是那一代人的共同心声,至今读来仍让我们怦然心动。如今他们有的已退休,有的已长眠在崇山峻岭中。生者真真切切的讲述,则是对国家的忠诚,对汞矿挥之不去的念想。

  矿山公园

  已故的冶金专家樊隆晖之子樊一帆和女儿樊静帆,他们都是在汞矿长大的,2009年,他们分别从深圳和上海赶到万山参加同学聚会,再次感受贵州汞矿昔日的风韵,当面对汞矿的一片废墟,感慨万千。后来,樊氏兄妹自费出版了《万山千秋》画册,还原汞矿历史真相,以告慰那些曾经在万山这块土地上生活过人们的在天之灵。

  废墟中浴火重生

  汞矿退出历史,汞都人精神失重。

  万山国家矿山公园——仙女石景点

  汞矿存在的时候,哪怕是苟延残喘,人们都希望它生存着,几千年来,汞矿既养育了一代又一代万山人,同时也是汞都人的精神支柱,也让人有种归属感。12年前的8月,当贵州汞矿最后一次“职代会”商议破产一事,代表们迟迟难以举起“同意关闭”的那只手;关闭开始时,汞矿人有的一家抱头痛哭,难以割舍汞都情怀。那一年,时任贵州汞矿科研所副所长、现任万山红晶公司总工程师的张亚雄回忆说:“除了痛心,就是茫然。和汞打交道几十年了,企业说没就没了,那种失去方向的感觉,很难用言语形容。”

  矿山公园石碑

  此后多年,汞矿人站在汞矿遗址前,心里还在隐隐作痛:那逝去的矿井坑道,那渐行渐远的汞都脚步,无不撕裂着汞都人的心。当汞都不在,汞矿给人留下的是一部中国汞工业文明史和汞工业文化史。

  直面万山的汞竭城衰,汞都,你的前途在何方?

  汞矿实施政策性关闭破产,矿山近万居民失去了赖以生存的空间,职工家属人均月收入不足百元,同时居住在阴暗潮湿的棚户区,矿区群众为待遇、住房、医疗和就业,同时也为自己历经的沧桑找人诉说,经常集体上访,一度有“贵州的稳定看铜仁,铜仁的稳定看万山”之说。如何解决好群众的诉求,抚平矿区群众的创作,特区委和特区作了一系列从物质到精神的安抚工作,万山逐渐进入稳定时期。

  由于“失血”严重和“造血”功能衰退,万山人利用悠久的工业文明基础,把出路重点放在发展工业上,在续接创新传统汞工业的同时,重点培育接续替代产业。并主动出击,大力开展招商引资,改善发展条件,开启了万山新的工业发展之路。

  2008年,万山特区投资2000万元实施了“中国汞都·万山国家矿山公园”项目一期工程,第二年10月,万山国家矿山公园建成并开园。

  2009年,万山被列为第二批国家资源枯竭型城市。

  2011年,万山提出“产业原地转型、城市异地转型”发展战略,万山突围转身,万山的航船驶入发展的快车道。

  2012年6月,万山启动万山汞矿遗址申遗工作。11月,万山汞矿遗址被列入中国世界文化遗产预备名单。

  万山夜郎谷漂流

  古老的万山,在倒塌的废墟中浴火重生。

  12年过去了,万山完成了从卖汞资源到汞深加工的华丽转身,成为全国最大的汞化工循环经济加工基地和集散中心,先后开发出300多项新技术新工艺,企业生产的氯化汞、低汞触媒、金属汞等系列产品,占据全国同类产品70%的市场份额,全国汞产品深加工基地在万山,最大的交易市场在万山。同时每年为国家上缴1.5亿元以上的财税。

  与汞几十年的不了情缘使张亚雄自主研发的国家专利技术——竖式自燃节能炉,这一设备改变了传统汞生产和加工工艺流程,解决了从含汞废料中提炼汞的难题,使汞产业实现了从传统原料中提炼“原生汞”,向从含汞废料中提炼“再生汞”的转型。

  中国汞都·万山国家矿山公园,记录不仅是辉煌历史与悲情伤痛,更是铜仁工业进程与工业文明的启示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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